冯白驹回忆琼崖斗争历程(上)

Admin 发表于2016-05-03 17:39:41
革命摇篮母瑞山
一九三二年,明媚的南岛之春被战神拖进了火和血的狂涛里。
白匪集中了强大的兵力,向我们紧紧地追赶着,敌机掠过田野和村庄,低压着椰林树梢,发着怪叫在我们前后左右俯冲扫射和轰炸。炸弹的轰鸣在山谷中引起长久的回响,大地在动荡。
战火烧焦了百花;战火灼热了红色战士的心。
情况万分危急。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独立师日夜兼程,从四面八方向母瑞山集拢。
母瑞山面对着海南岛的重镇嘉积市,是五指山东延的一支山脉。山势险要,云彩在她半腰里缠绕。山林遮天蔽日,她是海南革命的摇篮。一九二七年,海南第一次大革命失败之后,革命的火种在这里得到掩护,又从这里掀起革命的狂澜,一直冲击着敌人反动统治中心海口市。如今,我们又要在这里和敌人周旋。
红军带着连日奔波的疲劳赶到这里的时候,坐着汽车的白匪军,也追到了山下。敌人把母瑞山重重包围起来,妄图在这里把我们斩尽杀绝。母瑞山上展开了激战。漫山遍野的白匪军向山上压缩。
“把敌人打下去!师长王文宇呼喊着,命令着。每个山谷,每个山头都在战斗。炮火连根掀倒千年古树,土块、木屑、碎石挟着弹片像倾盆大雨,撒到红色勇士的身上。他们英勇地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敌尸横塞着山沟,勇士们的鲜血也染红了山头。
激战不分昼夜地持续了十几天。敌人无法攻上母瑞山;但他们也无撤退的打算。
战斗还要残酷的绵延下去。
师长王文宇坐在地上,正用盐水来洗他那烂了的双脚。总务三爹(同志们都这样尊敬地称呼一位年纪较大、管总务的同志,连他的真姓名都忘了)走到师长跟前报告:
“师长同志,我们的粮食快完了。”
“什么?”不知是因为枪炮声震得他听不清,还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师长抬起头来重重地反问。
“只有一天的粮食了。”三爹伸出一个指头,低声说。
王师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那闪闪发光的眼睛,也显得阴郁了。我在旁边万分焦急,这就是说全师和所有的党政机关领导人员,将面临绝粮的危机。历史上有多少军队,并不是他们没有战斗意志,就是因为弹尽粮绝而最后失败的埃
“通知全师煮粥吃!”师长从牙缝吐出了这句话。三爹敬了个礼,转身向森林深处去了。 在断续的枪声中,中共琼崖特委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当前的情况和我们的对策。认为敌人集中强大的兵力来围攻我们,目的在于与我决战。如果我们全部长期死守在母瑞山,就是再守一个时期,再消灭一些敌人,但这样孤军困战,最后必陷于绝境。因而决定由王文宇、冯国卿两同志率主力部队突围,分散敌人,击破敌人对母瑞山的围困。
夜里,我和琼崖工农民主政府主席符明经、秘书长王业喜、共青团特委书记冯裕深等同志站在山上,听着突围方向发出的爆豆似的枪声,看那拖着长长的红尾巴的流弹飞舞,一夜都没有合眼,谁不在为自己同志的安危而担心!
翌日,天蒙蒙亮,留在母瑞山坚持斗争的领导机关和两个警卫排共一百多人便往山顶上撤退了。阳光普照大地时,山脚下没有了枪声。四野静悄悄,母瑞山像是疲劳了,她要睡了。我目瞩远方,处处椰林成荫,宽大的亚热带植物,婀娜地摇动着它的叶子。银光闪闪的万泉河,匆匆向东奔流。稻田郁绿如绒毯。村庄微露,隐现在椰子林间。如画的南岛春色啊,却看不到放牧的牛羊,找不见耕作的农民。
“哒,哒,哒……”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机枪叫,接着机枪声中拌和着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
“那不是乐会吗?”大家朝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枪声更加激烈了。
“我们主力突围的方向呀!”
南边也传来了枪声。
“莫不是队伍冲散了?”王业喜担心地说。
“你怎么尽往坏处想。”符明经放下遮阳光的手,不以为然地说。仿佛即使是事实,他也不愿这样想。可是看得出来,他全身都非常紧张。
我们把希望寄托在突围部队身上,愿他们早一刻送来好的消息。我们盼着,盼着。
敌人哪,看你逞凶到几时
五天过去了,十天又过去了。每天每天,太阳从东海∵升起,到被西山吞没,我们站在山颠上眺望,椰林山岗,稻田村庄,甚至连万泉河流水也越来越显得暗淡无光。母瑞山像一个负伤的巨人,偎依着五指山在悲愤,沉思。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跟我们一样在悬念着突围的红军主力。
枪声又响了起来,就在山脚下村庄里。
火、火,好大的火呀!一个村接一个村腾起了滚滚浓烟,火舌喷向天空。我拿望远镜望去,烟火掩盖了房屋,火焰一阵旺似一阵。大地在燃烧。愤怒、仇恨的火焰也在我胸膛中燃烧。
“敌人,敌人哪!
我的警卫员嬛忠一声尖叫,把躺着看书的符明经,正写日记的王业喜,替战士们补衣服的王惠周和李月凤等都吸引过来。大家看呀,山脚下,村庄旁,大路上,一队队的白匪军,用刺刀威逼一群群扶老携幼的老乡——我们的亲人,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息的家园。敌人在辱骂殴打,妇女和孩子在啼哭喊叫。
看着这些,我们的心都要碎了。
“狗东西,他们把老百姓都赶走,企图挖掉我们的根。”符明经愤愤地自言自语。
“唉,两军对战,为什么糟害老百姓呢?”炊事员李月凤是位软心肠的姑娘,她总是好以她那纯洁而又稚气的思想去想事情。
“你呀,又聪明又傻瓜,反动派还会管什么老百姓不老百姓。他们真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错放一人啊!”我的爱人王惠周,这个共青团的支部书记,一边说一边把拳头握得打颤。 “报告首长!”急性子战士吴天贵跑到我跟前,我以为出什么事了。他气呼呼地说,“我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让我们下山去。”
吴天贵还未说完,一位排长也跑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战士。他说:“我代表全排要求首长给我们下命令,我们要跟敌人拚!”战士们举着枪支吵嚷起来。
“同志们,请冷静,”符明经同志严肃地制止大家。“我们是领导机关,我们留在山上不是怕死逃命,而是要保存我们的力量,领导全海南的革命,我们不能跟敌人一拚了事。”
望着愤怒的战士,我理解他们,可是我也不得不劝他们各回原位,严密注意敌人的动静。战士们跺跺脚散开了。忍耐下眼前的事,对他们来说真是无比的痛苦。
日子过得多么闷人!主力离开母瑞山快三个月了,还没有人回来联系。为什么连三爹也不回来呢?主力的安全,各县的斗争,根据地的人民,一连串的问题紧箍着我们的心。山下一点确实的消息也得不到。
在这些日子里,大批的敌人穿林攀岩搜剿我们。又鸣枪又呐喊,遍山都是他们的声音。但我们熟悉这里的每条山沟,每块岩石,每条小径和那不见天日的椰林深处。我们拖着敌人山前山后地打转转,跟敌人捉迷藏。敌人对我们再也想不出好办法。
这一天,我们分散隐蔽。我和符明经、王惠周、嬛忠、吴天贵躲藏在一个石洞里。洞子很窄,天气又闷热,大家坦开怀,用帽子扇风,默默地听着敌人搜山的动静。近了,被搅动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脚步声传来了。吴天贵和嬛忠在洞口的藤篱后面,朝外窥探着。他们紧握着驳壳枪,食指扣在扳机上。忠轻声说:“敌人朝我们来了。”大家各抄家伙,几乎要骚动起来。我连忙打手势要大家千万镇静。≌着气静静地听,一阵脚步声过去了,大家刚松一口气,又听见吴天贵连说带问:“来了,打不打?”说着他的枪已伸向洞口了。我上去抓住他的手,向外一看,两个白匪兵一手持枪,一手攀着树枝爬上来了。离我们只有几步了,嬛忠圆瞪着眼,吴天贵使劲咬着下唇。我眨了几下眼皮,向他们示意:敌人不发觉我们,我们就不开枪。谁知这两个鬼东西竟在我们头顶上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喘着粗气,两脚还乱踢乱动。
一阵皮鞋踏在石头上的声音又传来了,接着是一声吆喝:“你们干什么拉下来!混蛋,是来剿匪,还是来歇凉?”
“是,报告营长……”
“不准多说,马上给我搜,共匪的师长都被人家抓到了。共匪就藏在这山上,你们都是笨蛋,连匪兵也不给我抓到一个。……”
“什么,敌人抓到了我们的师长!”顿时,我的心紧缩起来。
吴天贵牙咬得发响,嬛忠好像停止了呼吸。我紧抓着他们两个,生怕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好容易等到敌人走了,我把敌人的话告诉符明经,他连连摇头一再说不会。不知是同志友爱情感的驱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大家总不愿意相信王文宇同志真的遇难了。可是谁也没能力把对王师长和他带领的战士们的挂念从脑子中赶走。王师长双脚已烂,身又染病,他能领着大家突出重围吗?担忧、悬想,一直在缠扰着我们。
夜,一牙弯月渐渐向西下沉。我们出了石洞。母瑞山上笼罩着阴沉恐怖的气氛。在约定的地点我们集合了,布好警戒,女同志动手作饭。王惠周和李月凤是最忙的人,打柴、挑水、淘米和挖野菜,还要用芭蕉叶把锅灶围起来,以免暴露火光。两个女同志忙不过来,我们几个领导干部也凑上去帮忙。
森林里没有一点亮光,火可不容易升着。湿漉漉的柴,尽冒刺鼻呛喉的白烟,就是不起火苗。李王两位年轻的女同志,一边一个,两腿跪在地上,曲着身子,头伸向用三块石头架着的铁锅底,鼓着嘴巴,呼呼地猛吹。火吹着了,她们的眼泪也流干了。
饭作好了,炊事员李月凤就成了指挥员。她要大家拿出椰壳碗,站好队,挨个分。分到最后,她和王惠周用勺子刮得锅刷刷地响,饭没有了,对上点水吧,就这样她们常常用刷锅水来哄自己的肚子。是什么力量使得这些年青的女同志这样忘我,这样坚强?革命,革命,革命的火种!  
山脚下又响起了枪声,枪声划破了母瑞山寂静的夜空。大家都紧张起来。敌人发觉了我们做饭的火光吗?
一会,山涧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摇晃的黑影。
“谁?”哨兵压着嗓子问。
“我……是三爹。”
“三爹?”嬛忠、天德、天贵和我一齐迎了上去。三爹一头栽倒在地上,手中紧握着短枪。
“三爹,三爹!”同志们齐声喊,三爹急促地喘着气,不吭声。
我双手抱起他来,只觉得他全身软绵绵的。我去拉住他的左手,他全身猛一抖动。啊! 血,三爹的血顺手淌在我的身上。
“三爹,你负伤了。”
“被匪徒们打伤了。”三爹忽然挺起上身说。“我的粮袋呢?粮袋……”
“这时我们才发现,他背来了满满的一袋粮食,栽倒时摔在一边了。我们把他抬进树林,王惠周给他扎好伤口,喂他喝了点水,让他依着岩石。我迫不及待地问:“师长他们呢?” 三爹不答话,用手捂着脸,哭了。我熟悉这个铁汉子,多少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啊!同志们都拥挤在他身旁,等待着最不幸的消息。
好久好久,三爹才悲痛地低沉地叙说起来。原来红军主力突围未能奏效,途中被敌人前阻后击,一部分被打散了,一部分突不出重围就牺牲了。政委冯国卿下落不明。师长王文宇突围到乐会后,不幸被俘,随即壮烈牺牲了。
大家慢慢地低下头来,一阵沉默。有人泣不成声,有人抬起了头,凝视着天空中遮住月亮的一块乌云。
“那么地方上的情况呢?”符明经低声问。
“也很不好。”三爹阴郁地说,“敌人在我们周围筑了许多碉堡炮楼;我们的家属被杀的被杀,被捕的被捕。红色村庄都划为‘无人区’。敌人还到处悬赏买共产党员和红军战士的头。”
“三爹,这么说,我们完了吗?”李月凤这个女孩子不是气馁,她是悲愤和担忧。
“不,我不是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们前一段走错了路,绊倒了,摔伤了。”三爹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们永远也不会完!”
“同志们,”符明经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挥动着拳头。“三爹说得对,革命永远也不会完。我们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我们还有力量,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胜利!”
“对!王业喜激动地接下去,“革命运动就像大海的潮汐,有退潮,也有来潮。我们革命战士要像在海洋里行船的水手那样:来潮不让风浪翻了船;退潮不让船搁浅。要前进!我们的任务更加重了。我们的党会像舵手那样,指引我们驶向胜利。”
王业喜慷慨激昂地讲下去。我又想到党中央。我们和中央断绝联系已很久了。如果说党是舵手的话,那么现在,一切全靠我们这几个领导同志给大家出主意了。责任的重担紧压在我们双肩上。我们必须支撑着祖国宝岛上的这面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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