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影秋回忆录》我的青少年时代( 一)一个贫苦的农家子弟

Admin 发表于2016-05-23 13:16:08
1909年(清宣统元年)9月10日,我出生在江苏省铜山县马兰村。
铜山历史悠久,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已“越四千余岁”,其最古的名字叫大彭国,周朝叫彭城,秦朝实行郡县制以后,又称彭城县,秦以后两千多年,虽多次变更名称,如叫吕县、梧县、徐州等,但其地域建制却基本无多大变化。
铜山县这个名称是清雍正十年(1733 年)才正式定名的,至今也有二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了,雍正十年,徐州升州为府,另设铜山县,以代替过去的彭城县,而当时的徐州知府仍驻在铜山县,清代的徐州府辖七县州,即铜山、肖县、丰县、沛县、宿迁、睢宁、砀山和邳州。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后,废徐州府,仍留铜山县,县署仍置于徐州城,所以铜山县和徐州市的关系,自古密切,有“徐州铜山本一家”之说。
铜山县地处微山湖南端,县名所以叫铜山是因当年微山湖边有个铜山岛,因岛而得名其位于江苏省北部,与山东、安徽两省交界,环绕在徐州市周围京杭大运河穿境而过,又是津浦陇海两大铁路的交叉点,由于地理位置关系,铜山这个地方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据史书记载,自周秦以来,在这里发生的大规模战争就有两百次以上,因此有些诗中说“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九里山前摆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在旧社会,频繁的战争给铜山带来的灾难可想而知。
马兰村这个村不大,村里的住户不多,起初只有六七户人家,后来才慢慢繁衍增多。村中的郭姓就我们家这户,还是从外乡逃荒来的。我父亲对我讲过,他的高祖乃一筐一担从外地落难到此,实际上也就是背筐挑担,沿街乞讨,来到这个村里。
我的祖辈从外乡到马兰村以后,举目无亲,家无片宅尺土,四处求告,才被允许住在户地主的草房里,被人称做“住房户”;为了养家糊口, 又不得不租种地主家的土地,所以又被称做“种地户”。因住地主家的房,种地主家的地,除缴纳苛重的租税外,还要无偿为地主家服各种劳役。那时候,兵荒马乱,常年闹灾,铜山又多丘陵,这一带农村没有多少可耕的土地,居住在这里的贫苦农民经常是靠打零工做杂活维持生计。我的祖辈无房无地,又住在人家家里,当然得听凭东家使唤,实际上可以说是主家的奴隶。我小的时候, 还常看到祖父和父亲为地主家干各种杂役的情景因此,我曾在一首小诗中说:“我家本是田舍郎,祖孙三代住人房”。
我父亲这个人是个好庄稼手,他不仅很有力气,而且会干各种活计论种地,耕精犁耙,样样内行;论手艺,也可谓能工巧匠,能做木匠活,还会弹棉花,磨粉条。我还有个哥哥,比我大七岁,由于家里穷,他没读过天书;人很老实,只知埋头干活,自然成了我父亲的好帮手。由于父兄勤劳能干,又很俭省,这样我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在我十三四岁时,父亲把原来住地主的那些房子买了下来,不过是数间草房,但这可说是家庭的大转折,毕竟算是有了自家的房子,父亲和母亲内心的喜悦可想而知。从有记忆起,我很少看到过母亲有真正的欢笑,买下草屋前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才绽露过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父亲因为能干活,又有我哥哥做他的帮手,家里又多租种了些土地。村里的地主,一家姓朱,一家姓孙,我们家租种的是朱姓的土地。这家地主除有大量土地外,还在徐州城开着笔墨文具店,他们家仅在我们村就有三顷多地,全部租给农民种,他们家的人,除看家护院的以外,多住在城里。只是到了收获季节,才回到乡下收租子,这家三石五石,那家两石八斗,主要靠我父兄挑运,为了能租种他们的地,不得不干这些苦差,因为这家地主很厉害,贫苦农民对之稍有怠慢,他们就要收回土地,不让再为租种。我父亲唯恐得罪他,每逢其下乡收租时,总是跑前跑后,张罗不停。那时租子很重,按年或论季交纳,定下租额,不管年成好坏,都要按量交足。当时的土地收成很差,种小麦也只是百十斤的收成,能收到百五十斤左右就算是最好的了,种高粱也只能收百把斤,但不管收成多寡,欠租还不行。由于我父亲有力气,又会干活,通常情况下,我们的收成都还可以。再加农闲时,他又做点木工,磨些粉条, 或赶个脚,家里逐渐活便了些。不久,又给我哥哥收了个童养媳,又多了个干活的人手,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点。
但是旧社会的农村,由于几千年的封建习惯势力,贫苦农民除受地主压迫外,还受族姓压迫。我们那个村基本上是孙朱两大姓,我们家周围的都是孙姓,他们依仗人多势大,常靠族姓力量压迫人,地主阶级也利用宗族习惯,来扩张自己的势力。譬如村里有各种可以勒索人的公差,有便宜的事,都派本族姓的人做,如村中的看青的打更的,等等,而后他们又以各种名目收你的打更费看青费,愈是外姓的愈多要,如若不给, 他们就借看青之机,或偷或毁你的庄稼。我父亲呢,他方面勤劳俭省, 另方面又是犟脾气,生性不服人,不愿受欺侮和敲诈,遇上不合理的事,常和那些人吵嘴,急了甚至打架。而对方人多势力大,每次他都是处于挨打地位,一年总要挨几次打,有时甚至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淌血他有时不服气,到村公所告状,但村公所又都是大姓的把持,也按宗族习惯,袒护同宗同族,刁难欺侮外姓人,常使你有理难申。我父亲长年累月的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受气生活,每逢遇到我父亲挨打受气,我母亲便十分担惊害怕。我母亲是旧社会典型的农村劳动妇女,她吃大苦耐大劳,又心地善良,再苦再累都能忍受,又关心丈夫,疼爱孩子。为避免我父亲更多地挨打受气,一旦发生事端,她便到处磕头赔不是有时,村中那些大姓人气势汹汹地打上来,我母亲就赶紧把门关起来顶起来。那些找事的人,仍不善罢甘休,甚至端着石臼或抬着大木桩子,把我家的大门砸开,追着我父亲乱打一气,这就更增添了我母亲怕事的心理,她怕我父亲惹事受欺,宁肯自家忍饥挨饿,去给别人家送礼,少者送两斤面,多者送三五升粮食,以便息事宁人,缓和冲突。她知道我父亲是个宁肯挨打也不低头弯腰的硬汉子,所以她给人家求情送礼,都是背着我父亲做的。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理解我母亲的苦衷, 不愿意让母亲把家里的粮食送给人家,就任性而顽皮地对母亲说:“再把家里的粮食送人,我就告诉爸爸!”我母亲便气得打我又哄我,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
我父亲还有个怪脾气,他在外边挨打受气后,又总是回家向我母亲发泄,常常是没头没脑地把我母亲乱打一顿。而我母亲又总是逆来顺受,从不反抗,听凭父亲打骂。几千年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劳动妇女在旧社会的地位更为低下,我母亲不仅承受着繁重的家务和农田劳动,还要遭受族权夫权的重重压迫。在我的记忆里,我母亲一生一世,就两身衣服,一身单,一身棉,年年月月,洗了补,补了洗,浑身上下都是补丁。她一辈子就是一床被子,没有享受过人世间一点温暖和幸福,我父亲对她很粗暴,我们兄弟年幼,不懂得也没有力量分担她的苦难和辛酸。在我十二岁那年,母亲突然得了霍乱病死去。她发病的当天上午,还在地里劳动,实际上她早就病了,咬着牙,强撑着,没有给任何人讲,仍忍着苦痛,埋头干活,直到病重发作,倒在地里,才由哥哥和我哭着把她抬回家她。一病不起,又请不起医生,三四天后,便丢下我们,含恨去世。母亲死前,我和哥哥都站在床前,她看着我们弟兄俩,少气无力地说:“孩子,我不行了!”又叮泞我哥哥说:“以后要好好照看弟弟, 不要打他,苦命呀!” 说着,便闭目长逝。当时,我趴在母亲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母亲埋葬时,连口像样的棺木也没有。
几十年来,我一直怀念着我那受苦受难勤劳善良的母亲,想起她的悲惨遭遇,就痛楚不已!甚至恼恨我父亲对她的毒打和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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